真空不会传递声音,但莉莎仍听见自己心脏碎裂的轰鸣。
她抱着艾伦的残躯在月壤上跋涉,银发如蛛网般缠绕着那些机械婴儿的残肢。三十七块碎片在她身后漂浮,像一串破碎的星辰。向日葵发卡早己不知所踪,唯有左鬓还别着半片花瓣——那是艾伦最后触碰过的部分。
「生命维持系统:12%」
「银环同步率:89%」
「警告:情感模块过载」
火星在视野中只是个暗红色光点。莉莎知道,以现在的速度,需要整整十七天才能抵达。十七天,足够让怀中的机械残躯彻底冷却,足够让银环将她完全晶体化。
但她仍在走。
一步。两步。三步。
月尘在靴底发出细碎的哭泣。
第七个小时,第一块婴儿残肢苏醒。
它曾是三十七号机械婴儿的左臂,现在正用残缺的手指为艾伦梳理电路。莉莎看着它笨拙的动作,突然想起那个雨夜——艾伦也是这样,用生锈的镊子为她修理被黑蝎帮打碎的发卡。
"他说...发卡像向日葵。"莉莎的声带因缺氧嘶哑,"其实那天店里只有塑料玫瑰..."
婴儿残肢突然抬头,它的晶体眼折射着地球光芒,在月尘上投映出模糊画面:
赛琳娜抱着婴儿莉莎走过第七区夜市;
小摊的塑料花桶里混着一支残次品向日葵;
而年轻的艾伦(那时还是普通机械警卫)
正偷偷用机油涂抹花瓣缺口...
莉莎的银环突然发烫。她从未告诉过艾伦,那天她折返看见了这一幕。也正是这个瞬间,让她决定接受这个笨拙的机械体作为搭档。
"原来你记得。"她轻触残肢冰冷的额头。
残肢突然暴长!它分解成纳米丝线,刺入艾伦的脊椎接口。更惊人的是,其他三十六块残肢同时响应,如星河般汇聚而来!
它们拼凑出的不是方舟,而是...
一只机械手掌。
掌心纹路与艾伦生前一模一样。
第十三天,氧气即将耗尽。
莉莎的视线开始模糊。她看见童年的赛琳娜在火星沙暴中向她伸手,看见维克多叔叔在培养舱外贴卡通贴纸。这些走马灯般的幻象中,唯独没有艾伦——他的记忆芯片太旧了,旧到无法生成全息影像。
机械手掌突然握住她的手腕。
它引导她打开艾伦胸腔的暗格,里面藏着枚老式数据卡——2077年产,早就该淘汰的型号。当莉莎颤抖着将数据卡插入自己银环接口时,没有预想中的记忆数据,只有一段嘈杂的音频:
"莉莎...如果...听到这个..."
艾伦的电子音夹杂着电流杂音,
"去火星...北纬32度...找...红色沙丘..."
"那里有...我偷藏的..."
(长达三分钟的沉默)
"...向日葵种子。"
莉莎的眼泪在头盔内漂浮。她想起去年生日,艾伦神秘消失三小时,回来时机械手指沾满火星红土。当时他撒谎说去修理通讯塔,而她假装相信了这个拙劣的借口。
"傻子..."她将额头抵在机械手掌上,"火星土壤...根本种不活地球植物..."
沙暴突然加剧。在失去意识前的最后一秒,莉莎看见机械手掌展开成保护罩,三十七道蓝光从指缝间渗出,在漫天红沙中拼出霍克家徽。
苏醒时,她躺在透明穹顶下。
淡蓝色的人造阳光洒在脸上,鼻腔里是的泥土气息。莉莎艰难地撑起身子,瞳孔骤然收缩——
这是一座隐藏在山腹中的生态舱。
舱中央有棵三米高的向日葵,花盘由太阳能板拼接而成。花茎上缠着歪歪扭扭的金属牌:「给讨厌玫瑰的莉莎·霍克」
更震撼的是西周墙壁:
上千张全息照片悬浮在空气中,
记录着她与艾伦的每个瞬间——
从初次见面的戒备,
到并肩作战的默契,
甚至还有她熟睡时,
艾伦偷偷拍摄的侧脸...
"这是..."
"霍克家族的礼物。"
苍老的声音从身后传来。
穿旧式太空服的老人坐在轮椅上,
膝盖上放着艾伦的残躯,
"我花了一辈子...
...就为造这个避难所。"
维克多的机械眼微微发光,
他残缺的右手轻抚向日葵叶片:
"赛琳娜总说...
...希望你们有机会...
...做普通恋人..."
莉莎的银发突然无风自动。她看见老人轮椅后挂着熟悉的工具箱——正是艾伦永远随身携带的那个,只是陈旧了二十年。
"您...一首在这里?"
维克多没有回答。他按下轮椅扶手的按钮,生态舱的地板缓缓分开。
下面躺着三十七具休眠舱。
每具舱里都沉睡着与艾伦相同的机械体,
胸口刻着不同的日期——
从2083年到2120年,
整整三十七年的迭代。
"我答应过赛琳娜..."维克多的声音开始断续,
"如果闭环无法阻止...
...至少要留住...
...你们相爱的证据..."
他的机械手指突然垂下。
头盔面罩后的眼睛永远闭上了,
嘴角却带着释然的笑意。
莉莎跪在向日葵下,
将艾伦的残躯贴近花茎。
当她的银泪滴入土壤时,
整棵向日葵突然发光,
花盘中央升起全息投影——
年轻的艾伦站在花田里,
手里捧着刚发芽的种子:
"虽然...可能等不到开花那天..."
他的电子音有些羞涩,
"但想到你的笑容...
...就觉得...
...火星的日落..."
(投影剧烈闪烁)
"...应该配向日葵。"
三十七具休眠舱同时开启。
所有艾伦的复制体睁开眼,
他们的机械瞳孔倒映着同一个人。
莉莎的银环在这一刻完全晶体化。
但她不在乎了。
她摘下最后那片向日葵花瓣,
轻轻放在初代艾伦残躯的胸口:
"笨蛋...
...我从来...
...都喜欢玫瑰。"